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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如人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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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他静了静心,净了净手,去到大厅给关二爷上了柱香,可那香灰扑簌一下抖落在手上,烫的荀渐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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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了瓜头不会轻易就范,也想到了会有大佬出来挡债,却没想到出面的会是侯涛。

    侯涛瘦的干柴一般,却长着双鹰眼。他是西区的老人儿了,论年纪在七位同辈中最大,论脾气也是最怪的一个。坊间盛传这活猴儿喜怒无常,软硬不吃,实际上他是胃口特别的大,不吃饱吃爽,绝不会有好脸色。当然这个胃口指的是——钱。

    也正是因为这,韩奕跟荀渐在西区插旗落脚准备大干一番时,专门研究过这只猴儿,是敬着,是疏着?哥俩合计了一夜,决定先冻着这路神。我不招你,也不主动示好,咱绕着走。

    可今天是绕不过去了。

    荀渐守信,只带着盖儿来赴约,可一进门气氛就不对。瓜头在座自不必说,另有三、五个横眉立目的精壮汉子就显得有些借势凌人。荀渐在包房门口站住脚,把跟的紧紧的盖儿顶在了门外,他“呵呵”的一笑,说,“瓜头哥,这么多人?”

    瓜头起身迎过去,说:“来来,兄弟,先坐下,坐下再说。”

    荀渐想起昨天上香烟灰烫了手,一丝不祥之感绕上心头,但势成骑虎,他总不能掉头就走。于是一扭身对盖儿说 :“盖儿,我自己在这儿就行了。你这就回去跟瓶子说,一定好好待嫂子,别饿着渴着。”

    盖儿反应快,一点头说“好”折身就走。

    瓜头笑笑,拍拍荀渐的背,又一句“兄弟,来坐!”

    荀渐瞧他上手的位子空着,就知道还有人没来,却不打听,而是盘算自己的牌,横算竖算觉得没有闹僵的可能,最多就是瓜头不想给钱,也不想跟小伍明着闹,他都想好了,那就诈瓜头交个底下人出来顶罪,横竖十万块,他必须拿到手。

    有人来倒茶壶,先给瓜头添满了,反手就给荀渐倒,荀渐一紧眉。反手倒茶倒酒那是祭祀的时候才行的礼,是送鬼之意。荀渐轻扶那人的腕子,说:“哥们儿,反了。”

    “反了?谁反了?”随着问话,荀渐一抬头就瞧见侯涛迈步进来,人已经到了桌边儿。

    瓜头哈哈笑着,“侯老板,这边坐这边坐。”

    侯涛饶了大半个圈子,先走到荀渐身后,拍拍那倒茶小弟的肩,半讽半刺的说:“他反了,你也反了?滚一边去!”

    小弟哈哈腰“滚”到一边儿,荀渐但觉一股子阴风从后吹来,他耷拉着眼皮儿,说实话,心里有点毛,细琐的杂草冒尖了。

    侯涛在瓜头上手边坐了,跟着的人也挨着坐了,一席正正好好十位。

    那“反了”的小弟给别人倒茶都是站在右边,右手持壶左手压盖,规规矩矩的斟满八分,独独荀渐的杯子给空着,分外的触目。瓜头跟侯涛熟络的攀谈着,其他人也有一搭无一搭时不时的说上句话,犹显得荀渐突兀。

    瓶子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很慌:“临检,非要进办公室。”

    荀渐腾地站起来,压低声音说:“什么日子有鬼来,宫战呢,让他搞定。”

    瓶子更急,“战哥跟老大都不在。要是叫回来,我怎么说?”

    荀渐说话实在不方便,他打眼一扫,一桌子的人都在望着他,只能把最隐晦的话也咽下去,“我知道了,这就回去。”

    之后几年、十几年,甚至更长的岁月里,荀渐经历过无数这样的场面,他或拿捏到位、或笑中含杀、或雷霆一怒都能掌控全局,游刃有余。但他时常会想起今天,想起这次事件中瓜头和侯涛教会他的东西,有些东西是要刻进骨头里才能记得住的,那便是因为它刻骨铭心。

    那天,先失了地利、人和的荀渐连最初该有的天时也失了。治安检查不是临时的,是专门的,方大路做的手脚。

    当瓜头跟方大路找到侯涛,说小伍悬红找人这件事,想请他出面踏平,早对韩奕跟荀渐耿耿于怀的侯涛也觉得时机到了。他们根本没往挡债上合计,没想给荀渐钱更没想给荀渐脸。

    方大路不方便出面见荀渐,就由方大路联络治安的熟人去查场,搞他后院起火。却不想歪打正着,把被关在办公室已经一天一夜的阿俪整了出来。

    这一边儿,当他说完 “我这就回去。”瓜头“啪”的一拍桌子,竟火了。

    “荀渐,你想回哪儿去?”

    荀渐已经嗅到危险,知道留下来根本讨不到便宜,可要走也难。他不是求财亡命的人,吃眼前亏的人,即是这般情形,荀渐也只能挤出个笑脸,说:“瓜头哥,涛哥,我家里面有点急事,无论如何得走。是我对不住各位。这样行不行,改日鸿宾楼我做东赔罪。明儿就退给小伍哥七万块钱,跟瓜头的事,我当什么都不知道,这儿说这儿了。”

    “哈哈哈哈……”侯涛夸张的笑声里,荀渐正盘算怎么抽身,他却骤然一绷脸,喝道:“荀渐,你好歹也是出来混了小一年,规矩两个字到底懂不懂?”

    荀渐直眉愣目望着侯涛,心下在后悔自己把阿俪这张牌看的太好使,其实就如瓜头这种无赖,怎么会把一个马子的清白、脸面放在心里。罗照能逼的伍均掏钱,怎么能逼得动瓜头出血!

    荀渐微一颔首,想了想,说 :“规矩是人定的,今儿我走定了,要么二位大哥赏脸,下个月鸿宾楼见。要么您二位放下脸,把我撂这儿。”

    放下脸?那不就是不要了?

    侯涛的鹰眼狠狠的啄了荀渐一下,低喝道:“嘴皮子好使没用。你也是聪明人,想走就是看出来没有便宜赚。你是西区的人,肩上没旗,但营生在我的地界里。”

    荀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无形之力逼到墙角,再没有路可以退了。他“哈”的冷笑,说:“那又怎样?我荀渐肩上没旗,可也没再哪面旗下乘凉,涛哥您训不着我。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

    他一昂头,腿弯一顶,推开椅子,想走。却被呼啦起身的小弟围住,七个人,山墙一样挡在他面前。

    言说到此,这如许多的赘述,听在韩奕耳里不过是这么几句话:伍均他妹让人糟践了,拍了照片,伍均悬红找人,我们就接了,怀疑是东区河马石的瓜头。谈判那天形势不太好,渐子让我回去送信,我没走几步,就让人摁了,没几下我就晕乎啦的,也不知道渐子最后怎么着了。”韩奕点点头,拍拍肩膀让他休息。

    他夺门而出,宫战一路紧跟着,边疾行边问:“弈哥,弈哥!咱们哪儿去?”

    ……

    ……

    韩奕等了很久,金贵才出现在楼梯的顶端。他一边系着丝质睡衣的扣子,一边打着哈哈说:“哎呀哎呀,久等了,没办法,你嫂子不放人。”

    韩奕听见动静忙站起来,迎着金贵站的笔直,他尴尬的笑着,此刻午间两点过三分,他不晓得这“嫂子不放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便不贸然说话,只叫了声:“贵哥。”

    知道金贵好茶,韩奕特意从老字号罗记茶庄老板手里重金讨了一饼贡茶,这会儿端端的摆在虎踞龙盘的根雕茶海上。

    金贵笑着指指韩奕,说:“这么客气?”

    韩奕颔首说:“罗老板说是皇贡品质,小韩不懂茶,贵哥有空的时候品品。”说话间,二人落座。

    金贵好茶,不光是喝,也爱侍弄,回回待客的茶都是亲自动手泡。

    韩奕看着他煮水、纳茶,将茶叶倒在一张白纸上,依照叶梗的粗细筛选茶叶,粗的、细的以及细末按着配比放入茶具。韩奕着急上火,脑袋开了锅一样,可金贵却是十二分的细致与专注,仿佛在挑选侍夜的小媳妇。

    金贵也不抬眼,就知道韩奕搓手心呢,忽然开口说:“《茶说》里讲:汤者茶之司命,沸如鱼目薇薇有声,是为一沸……汤就是煮,明白吗?

    韩奕忙道:“哦。明白。”

    金贵接着说:“铫缘涌如连珠,是为二沸。腾波鼓浪是为三沸。一沸太稚,谓之婴儿沸;三沸太老,谓之百寿沸;若水面浮珠,声若松涛,是为二沸,正好之时也。”金贵绵绵絮语,说这话,把热水壶提将起来,高高的冲进茶壶里,茶香一下子涌出来。他不失时机的继续说:“冲茶的壶要提的高,所谓‘高冲低酾’。水由高处冲下,有力的冲击茶叶,茶的香味更快挥发,茶素中的单宁却来不及发挥作用,这样一来,茶就不会那么苦涩。水还要满,使茶叶浮起来,然后刮去茶沫……”金贵边说边做,用壶盖而将壶口的茶沫刮除,再盖好盖子,“……这时候用开水淋一下,称之为‘淋罐’。作用有三,一使热气内外夹攻,迫使茶香迅速溢出;二是小停片刻,使罐身水分全干,也就是茶热;三是冲走壶外面的茶沫……”这时,他才抬眼瞧了瞧韩奕,用工具把茶杯摆好,开始淋杯,“……淋杯的作用跟淋罐类似,是让杯子热起来,不要将热腾腾的的茶冲在冰冷冰的杯子里……影响香味。”金贵满斟了三杯,放下茶壶,“……所以小韩,做事跟泡茶一样,想喝到好茶,不能急,要讲究程序,一步托着一步,该是你的,跑不了,不该是你的,也要不来。”

    韩奕本还在耐着性子听他白话茶经,听到最后脸色也变了,悻悻的一笑,附道:“是,贵哥说的是。”

    金贵做个请势,韩奕没多想,伸手擒了中间的顺手的一盏,刚端起来,金贵“呵呵”一笑,说:“这取茶也有讲究。通常盘里三盅的时候,客人先取茶,应当顺着手势先拿旁边一杯,最后是主人取茶才拿中间一杯。这是主敬客,客敬主,如果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拿一盅就喝……”金贵含笑,蛮温和,也善良,可韩奕窘的脸通红, “哈哈哈,这种事倒是不会有人说你什么,大不了背后说你是不懂情调的土驴……”

    韩奕小孩子似地放下杯,推了回去,再也不觉金贵这是跟自己聊闲趣。而金贵依旧是浅笑,把那杯茶往韩奕面前推了推,说:“找我什么事,说说吧。”

    韩奕一五一十的说了事由、现况和自己的来意。他说的手心里全是汗,脑门子铮亮,口也干,嗓子丝丝冒烟,“贵哥,这事儿错在我,荀渐性子急,遇事想头不顾尾,我应该早拉着点。现在,已经两天了,我……找不着他。瓜头那边……”

    “想让我干点什么?”

    “只要荀渐没事,别的都好说。”

    “都好说?小韩,这三个字不是那么简单的。”

    韩奕怔住,无助的而又无奈。

    金贵让他先回去等消息,也许就今晚上,也许还要几天。

    韩奕没求过人,跟他老子都没服过软,他妈住院他也不求人,浑不楞的在医生办公室呆了两天,插好安排的手术,安排的第一把刀。

    这回,韩奕低头了,那“求”字在嘴边滚来滚去,挤出个“拜托”,金贵拍拍他的肩,说:“回去等吧,刮刮胡子,睡一觉,后面事儿少不了。”

    金贵是西区的大佬,侯涛、伍均、方大路他们都是看金贵脸色喘气的。照说这么屁大个事,不劳金贵亲自问,可是这一问,还真就问出了蹊跷。

    荀渐就关在侯涛的场子。侯涛没避讳,甚至有点急赤白脸的对金贵说:“贵哥,他在我那儿。我是代表西区扣着他的。”

    “怎么讲?”

    “他踩界。要是出去蹚路赚钱,我们拍巴掌仰着脸瞧他,可他顶着西区的旗号把别人老婆扒.光了拍照,企图威胁勒索,我是瓜头叫去当和事老知道的。瓜头虽是东区的人,可他就看两座山,跟咱们河水不犯井水,人家媳妇肚子都大了,荀渐给掳走了拍艳照!这种人,咱西区能容?”

    “带他来。”金贵的眉蹙的紧紧的,侯涛应“是”摆手带着自己人出门。

    将近十点钟,韩奕接到金贵的电话。他腾地站起来,喘气声都透出激动,金贵却说:“不一定是好事,你来了再说。”一盆冷水浇了一半儿,韩奕深吸口气,截了辆出租车直奔而去。

    分歧很清晰,荀渐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就是查实了瓜头欺负伍瑶,摘了伍均的悬红找人,人既是外人,那十万赎金就想办法往回找。牙根就不是勒索,更没有拍过什么艳照。

    “嘴硬!”侯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一扬手从小弟手里接过一沓照片“哗”的扔到荀渐面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自己看!”

    荀渐的手还没解铐,背在身后两天了,腕子磨出了骨头,血呼啦的糊了一身。身上别处倒没见伤,看来也就是扣着,没有殴打过。他低头,看见脚边一张阿俪几乎被扯净衣裳,蜷在沙发里的照片。那沙发就放在新芳巷的办公室。

    “哈哈哈哈……”荀渐气到爆笑,笑过,哑哑的说:“这他妈是苦肉计!我没拍过!”

    韩奕赶到的时候,那一地照片四仰八叉,他一脚踩上张,是阿俪抱着皮包遮挡自己。韩奕扫过荀渐的脸,黑瘦了不说,还带着百分的憋屈。侯涛证据确凿,荀渐也不示弱,“防着你这招呢,我有监控!”

    他是有监控,可二十四小时的视频资料拷贝回来,一播放到荀渐给了阿俪的屁.股一巴掌就雪花飘飘。

    “怎么,自己也不好意思,删了?”侯涛揶揄着。

    金贵很是愤然的,呵斥韩奕道:“小韩,这事儿你怎么解释?”

    “我没有!韩奕你别听他们的,别上当,我没有,我他妈没有!”荀渐疯了样的,脖子上的,额上的青筋爆着。手铐被他晃的“哗哗”响。

    韩奕当然相信荀渐没有。

    同时他也相信荀渐跟自己被人摆了道。很狠狠绝。他看看金贵,看看侯涛,看看方大陆,看看荀渐……

    “荀渐!咱俩不用说这些。”这是韩奕给荀渐的定心丸。接着他转向金贵,自小腿间霍的抽出一把匕首,“贵哥,这事儿我不解释了。我认下。人、刀都在这儿,小韩给各位大哥认错。”那刀尖几乎抵在韩奕肉里,却听侯涛说:“没必要弄这些江湖习气。”

    “爷.操.你妈!活猴儿!到底想怎么样?”荀渐吼着,却被当胸给了一拳击中。侯涛揉揉腕子,淡然地说:“还真反了你。当贵哥的地方是菜市场呐!”

    ……

    那一天是韩奕跟荀渐生命里第一个满是阴霾的日子,侯涛带头发难,金贵也无计可施,最终以韩奕让出瑞特跟新芳巷的经营权而告终。

    那天韩奕驾着荀渐往回走,荀渐一句话也不说,回家便栽倒在地,不到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烧,烧的迷糊,他呀呀梦呓:都怪我,都怪我,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