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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觉得冯嫣儿有些才干,在我见过的女人中,她算是一个稳得住的。其实自我从江南回来,便有意冷落着她,而她,居然一直没露过什么破绽。

    林美人差点滑胎那事,听了阿南分析之后,我现在疑心是她搞鬼,可是查来查去,事发当时,摘星阁中所有人在看冯嫣儿练舞,有教坊署坐部的乐师们作证,那时冯嫣儿的宫门紧闭,根本就没开过。

    而李修仪,听说最近是一言不发呆坐宫中。我派去问话的几位宫中老成的姑姑,用尽了办法,竟没能问出一个字来。这个女人,彻底的用沉默来对抗我了。

    母后说,这么一点小事都查不清的话,先把那不说话的乔货打几板子再说。

    我也正有此意。

    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这是又要出事的感觉。而今天这事,确确凿凿是冯嫣儿的布局。

    冯嫣儿这个叫冰儿的妹妹风风火火跑回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明白,我小看冯嫣儿了。

    我随手放下面前那半撑起的窗扇,关窗的声音很大,震得窗纸呼呼翕动。我把冰晶雪蕊全都关在窗外,没有阿南的雪景果然看不得。

    我回了头对屋子里的那个脸上阴晴不定的女人,看似随口地说:“这个冰儿真是能干,才出去这一会儿,就有大发现了!”

    冯嫣儿脸上一僵。

    而阿南则是在一旁特别的看我一眼,又飞快的转过头去。

    “皇上!姐姐!快去看!我从御沟里掘出什么来啦。”那个冰儿跳入了房间,她兴奋的嚷嚷,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的询问,“我们在冰层下掘出了好长一条绳子,它随着水流飘向了宫外,而这一头,却悄悄的拴在一枚钉在水下的楔子上。皇上,您说,我是不是发现了宫中的大秘密了?皇上要赏我哟。”这女子边搓着手边将手凑到嘴边哈气,似乎外面非常的冷。可说话时眼光灵动,一直从指缝上偷偷扫视我的脸色。

    我脸上木然没有表情,自去主座上坐了,装作没注意那女子在说什么。可事实上我此时如醍醐灌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天冷下雪后,御沟的水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冰。此时已经腊月中,那冰想来应该很厚了。冰儿所谓取冰想来便是在那里。

    御沟其实连着宫中的整个水系,宫里的小湖小池,小溪小塘,全都在永巷口前那一处汇集,一直连到宫墙外的护城沟去。阿南的永信宫就在永巷里面,阿南每天进出都会经过那处御沟。我还记得我重生后刚刚醒来,在那炎炎的日光之下,就看到瘦瘦的阿南蹲在御沟边的样子。那场景,到现在一直是历历在目。阿南后来解释说,她是在取水浇她的花草。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

    “皇上,您去看看呀。”那个冰儿上来向我撒着娇说,小女孩般天真可爱的样子。可我,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笑意只薄薄地浮了一层,好像随时准备抹去。冯嫣儿向我递上那杯毒酒时,也是这样笑的。

    什么冰儿雪儿,这根本就是一个局。

    冯嫣儿的目光落在阿南身上,死死的盯着,连转都不转一下。

    不知冯嫣儿是怎么知道阿南与外界联络的方法的。总之她是发现了,她的两个妹妹进宫不仅仅是美人计,更是连环计吧。一边送上美人,一边铲除阿南。

    我说阿南当上贤妃后,冯嫣儿怎么这么久都不动声色!原来她是想一击得手。

    而阿南好像完全没注意冰儿说的是什么,更没有意识到冯嫣在瞪着她。她在我刚坐下时,就已经急忙走过来,在我脚边的锦褥上盘了,摸出一只竹根抠的大瓯来,向里面加了炒米、豆蔻,又用一只瓷壶向里面冲了热水。再合了竹盖子,用手捂了好一会儿,这才把这一瓯新茶端到我手上。

    自从阿南知道我腹中中过钩吻之毒后,常给我弄这些奇奇怪怪的药茶,尤其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有趣的是:我每每喝过之后,身心都会轻松安泰许多。

    今天阿南递给我茶时,有些愧疚的瞄了我一眼。仅此一眼,之后她又装作泰然自若东张西望了。阿南一定知道我现在心里很生气,她倒沉得住气。

    阿南心里一定清楚,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外界联系,比李婉宁买通宫禁,罪过更大。

    我早该想到的。

    我喝了一口阿南给我的茶,“什么楔子,什么绳子?”我语气尽量和蔼的问那个所谓冰儿,我现在怀疑,连她的名字都是假的。不然哪有这么巧,她偏偏要去凿冰!

    “就是……”

    我知道那女子在看冯嫣儿。我还注意到冯嫣儿对她一个十分严厉的眼神。

    阿南泡的茶倒是真香!

    “就是水底下有一根绳子,顺着水势通过了御沟在宫墙下的孔洞飘向了宫外,如果在这绳头上拴个竹筒什么的,宫里装了这机关的人,就可以靠拉动绳子与宫外联络传递东西。”那冰儿说完,看看我和颜悦色的脸,“皇上我是不是立了大功?有赏吗?”此时,她已经很机灵的发觉我态度的不对劲了。

    “是,是立了大功,”我干笑两声,我的确应该好好赏她,“冯淑妃刚还客气,说带两个妹妹出来长见识。朕怎么看着冰儿姑娘在我宫中竟如入无人之境。朕都不知道御河的什么地方能通到宫外,哪一段墙是宫城的围墙。淑妃的妹子倒比朕这主人还要清楚。果然是淑妃的姐妹,非比寻常!比朕这皇帝更像是久居宫中的人啊!”

    冯嫣儿的脸色瞬间变了。她慌忙在我面前跪下,可张了几次口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看那个冰儿还傻站着,她发了狠,在那冰儿腿上狠狠拧了一把。我头一次看到冯嫣儿脸是露出那么狰狞的表情。这是知道事情没办好后的恐惧吗?

    那冰儿负痛,哀叫着也跪下了。

    我慢条斯理的喝我的茶,我不着急。

    “我这个妹妹被家里宠坏了。”冯嫣儿又说,我想她是找不到其它说辞了。“她不懂事,看到什么就会瞎猜。嘴也太快。我这就让人带她出去管教。”

    “管教什么?”我问,“你爹教出了你这样的好女儿,自然是很会管教女儿的。朕看你们冯家的女儿都是好的,别说这个冰儿像楚贤妃,朕看坐在那里不说不动那个雪儿,那品格还比李修仪还胜一筹。冯家女儿各色俱备,还要怎么教呢?”

    冯嫣儿又在出汗,脸上沾了汗污便没那么艳丽。她的额发垂下来,粘乎乎的挂在鬓边。“皇上。”她的声音柔得像水,“臣妾知错,本不该把这缺□的妹子带入宫中来污了皇上的眼。臣妾这就让她们回家,以后也再不让她们进来。臣妾自己任由皇上惩罚。”

    我点头,顺着她的语气向下,“好!淑妃本是后宫之首,原本都是你在罚人。这回朕也不知该怎样罚你,不如这样,你自己比着你以前罚人的路数,罚你自己一回。”

    冯嫣儿人抖的厉害,垂着头一时并不应我。我听到一声微响,顺着响声看去,她那涂了金蔻的长指甲断了一截。

    我以前给她面子,从来不曾折过她的面子。

    就在此时,本来一言不发的阿南在我脚边发了话,“什么线啊沟啊墙啊的,我不懂,说起罚人我倒知道,淑妃刚罚了李修仪去尚设司来着。”阿南说话时笑得甜美。

    这两天因为知道弟弟要回来,她每天都是这样高高兴兴的笑着的。这小东西坏起来原来是这样子的啊!我这下知道了。

    阿南看我的目光有些心虚,我知她在想什么。她对冯嫣儿落井下石,可却把握不住我这颗君心。阿南心有大志向,本不愿为我这小小宫廷所束缚。可她如今也该知道,她已经被我拴住,除非死,我轻易不肯放手。

    “好注意!”我一拍大腿,“淑妃不如就自罚去尚设司,不用多,也扫两天地吧。”

    冯嫣儿先是一愣,接着的双肩耸动,抽泣起来,“这样,妾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妾错了,妾知错了,求皇上换成别的责罚。”她向前膝行一步,抱住了我的腿,仰了脸向我哀求,“以前皇上爱奴家时,只说奴家的腰肢曼最软,纤细不承一握。还说舍不得让奴家这纤腰受哪怕一丁点的累。如今奴家色衰,皇上有了新欢便这般忍心。”

    她哭得肆意,脸上的脂粉被冲的横七竖八,那脸简直不能看了。

    这一哭,非但我,连阿南都有些诧异。冯嫣儿原本不是这样的人,有别的嫔妃在时,她从来不肯示弱的。

    今日,她是实实在在知道了我的偏心吧。她想害阿南,却陷了自己,后悔也来不及。

    “朕给你两个选择,”我冷了声,“要么你去尚设司扫两天地,要么以后你与楚贤妃相平。对外,你还是后宫之首,但宫中之事,再有任何裁决,以后都得与楚贤妃商量,不得独断。”

    面子与里子,她只能选一个。这事正好可以让她这两个所谓的妹妹传出宫去,让冯骥知道。如今我多少夺回点权力,不那么怕他们冯家了。最好那个李逸也能就此早早现身,让我看看他们到底玩些什么勾当。

    小小屋子里确实有些热了,也许是因为我刚才关了通风窗的缘故。阿南和我都不再话说。屋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满头大汗的冯嫣儿最终选择了分权,“以后嫣儿还得承妹妹看顾。”她努力笑着对阿南说,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

    她又对我磕了一个头,爬了起来,领着两个妹妹离开。才到门口,我就听到一声响亮的耳光。

    “你打我!”冰儿一声尖叫,然后就没了声音。她们都走了。

    我扭过脸,冷眼看阿南。

    这小东西大大吐了一口气,装作没看到我。她第一件事就是跳起来,又去支起了窗扇透气。在夸张的大喘几口气后。她这才看看我板着的脸,然后她也变得肃然了,站在那里,整了整衣衫,上前两步到我面前跪下,“妾错了,妾知错了,求皇上不要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