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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綮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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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寒朝着灌县之外走去,脚步轻盈,姣美的面容挡在头巾下,却掩盖不住唇角的笑意,引得几个路人都驻足去看她。

    走出灌县之外是一截山坡,放眼四处,青山四合,皆无人烟。阿寒仰起头,深深吸纳着清晨新鲜的空气。方才陈炽莫名其妙拦了她的路,当她被问及断层崖两个女弟子的情况时,阿寒还是稍微心虚的。好在陈炽也没多问,就失魂落魄地转身走了。于是这个小插曲便丝毫不能影响她的心情。等到二月十五,希望她能顺利返还邛崃派,将那把镔铁剑送给云子义。

    云子义的佩剑有些过旧了,不衬他那般温文高贵的人。阿寒一直琢磨着想要打一柄好剑送他,却又苦于身无余钱。纵然是所谓祭国的遗孤,追溯而上还应该是个公主之类的,如今却也因得几十两银子而为难。好在便是在此时,云子义那个傻乎乎的师妹云子棠来找她,说要让她帮忙去害那个叫陈若合的娘子。她本来不愿将魇毒外泄,也不愿害同她无怨无仇的人,便断然拒绝了。云子棠却不肯放弃,软磨硬泡苦苦哀求,甚或把头上的首饰钗环全都取下来放在她面前,声言只要她给一味毒,云子棠就将这些宝物全赠予她,且绝不同第三人提起。

    阿寒见着那些首饰,不由心动。拿去当铺,应该是能换不少银两的吧。换了银两,她就能铸一柄好剑送给云子义了。明知自己和云子义只是露水情缘,却也想给他留样东西常在身边。再说,她所用的“妒妇之毒”只是能毁容而已,不伤陈若合性命,她又能解。作为一笔交易的话,怎么看都是她赚了。

    在大宋中原颠沛流离的这些日子里,阿寒心性早不是公主那般骄矜,也只有在云子义身边,方能感觉到安宁和只盼日久天长的祈愿。

    于是,阿寒当即就把随身带的“妒妇之毒”分了云子棠一些。为防夜场梦多,她语焉不详地同云子义辞别后,第二日便顶着大雪东行至灌县。孰料正值年关,铁匠铺都关门大吉了,她只得等到元宵节后,店铺复开门了,才能去铸剑。一来二去耽误了半个多月,邛崃派中发生了什么事,她是一无所知。

    灌县之外是一片野地和山林,林中有座被荒废已久的古寺。大约是前朝所建,后来朝代更迭,兵荒马乱的,也就断了香火,废弃在那里。这地方僻静隐秘,不会被他人所打扰,阿寒就和她义父在古寺中落脚。

    阿寒连忙默默念叨,希望义父不在,希望义父不在。她走到古寺正殿之前,小心翼翼地推开破旧的庙门,眼睛还没能适应其中的黑暗,便听见一个男子低沉的声音传过来:“綮琀,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

    “义父?”阿寒缩了缩脖子,却没有露出一点畏缩的神色,直接跨步进去,对负手站在佛堂正中的男子行礼:“阿寒回来了。”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室内的黑暗,看清楚了那名男子。一袭黑衣,三十来岁,稍微有些发福,但是面方口正,双眼有神,不失威严仪态。那是她的义父向风,是父亲的同宗弟弟,论辈分应该算是她的表叔。自从她的父母兄弟因疾去世后,整个祭国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向风沉声问。

    “回义父,侬在邛崃派,探查当年父亲的事情。”阿寒不疾不徐地说,心里却七上八下,生怕义父发现她早就对邛崃派的弟子云子义暗生情愫。

    向风点了点头,忽然就走到阿寒面前,直视她的眼睛:“綮琀,你可有查清楚什么?”

    阿寒这些日子光顾着和云子义郎情妾意,能查清楚才怪。她也不慌,只是摇头叹息:“他们隐得太深,侬一时半刻还弄不清楚,请义父再给侬一些时间。”

    “哦。”向风拖长了语调,“既然没弄清楚,何不继续隐藏邛崃派中?还是——”他忽然又凑近阿寒,作势撩起她一绺垂在肩头的黑发,“还是,你思念义父了?”

    阿寒皱着眉避到一边,冷声说:“望义父以复国为要,方不负侬父亲临终所托!”

    向风也不纠缠,只是哼了一声道:“复国?就凭你我两个人?痴人说梦!”见阿寒面带厌恶,恨恨地拂袖而去。

    阿寒长出一口气,神情变得忧郁起来。以前义父还只是言语示爱,如今却越来越露骨。若是他晓得自己早就心系云子义,不知道该气成什么样子。所谓复国和她父亲临终的嘱托,其实都是挡箭牌而已。义父对她有意,她是知道的,虽然排斥,却无可奈何。父亲大约也是料到阿寒最终嫁给向风的命运,所以在病危时将向风叫到榻边,抛出了一个看起来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条件:只有向风复国,方能迎娶阿寒。国不成,何为聘。

    阿寒是祭国蔡叔后裔,蔡姓祭氏,本命蔡綮琀。祭国因国覆多年,后人皆名不冠姓,一天非复国之日,一天便无姓氏。然而复国谈何容易,一代一代人下去,逢上乱世颠沛流离饥馑相加,如今便只剩阿寒和向风两人了。

    转眼间,阿寒也长到了十六岁,差不多到了嫁人的年纪。向风不屑科举入仕,也无钱招兵买马,只是行走民间,用魇毒赚些小钱,落得一些“活药仙”的小名头,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阿寒不喜欢他,时常往外跑,向风以前是不太管的。近来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看她紧了些,也时时在她面前提娶她的事。无奈每次都被阿寒用父亲的嘱托顶回去,一次两次还可,多来了几次,向风逐渐也变得十分焦躁。

    阿寒默默走到栖身的厢房里,在破旧的木板床上躺下。她决定去给云子义赠剑时,便探取其态度。云子义愿意娶她,那便最好,向风态度如何,她才不管;如果云子义不肯娶她呢?阿寒心里一凉,可是又想到云子义分明对她说过“邂逅相遇,适我愿兮”,不会这么轻易地便抛弃她。

    这边阿寒在灌县心烦意乱,邛崃派那边陈若合也是心烦意乱。

    云海清所中的毒虽然不会危及性命,但是那张脸却是越变越丑,拖一天恶化一天,跟变脸似的。起初像伏地魔,后来像钟楼奇侠卡西莫多,现在越看越像科学怪人,从邛崃派派草一朝成为邛崃派吉祥物,他命怎么就这么苦啊。陈若合有时候会盯着云海清的面容叹气,生怕云海清就永远成了这副模样。

    云海清一见陈若合叹气就慌,急忙嘘寒问暖,活像陈若合才是中毒的那个。陈若合想,云海清心中定然是十分缺乏安全感的,总怕陈若合会离他而去。他爱上她的理由,因此也显得扑朔迷离。

    虽说云海清并不会太过在意容貌的变化,但是随着元宵节过去,一些住在卧龙镇的门人也陆陆续续返还邛崃派,见到大师兄变成这般模样,难免指指戳戳,看陈若合的目光也有些怪了。陈若合有时候就很不理解这些古人的思维方式,下毒的又不是她,她和云海清完全都是躺枪的,怪她有什么用?可是罪魁祸首一号云子义整日自责不该轻信阿寒,罪魁祸首二号云子棠哭哭啼啼的,谁也不好再去多说什么。

    于是,陈若合这个从天而降的未来人,又一次光荣躺枪了。门人之间盛传她是什么女鬼附身,给整个门派中的人都会带来噩运,总之那时候生产力不怎么发达,想象力倒是很发达,把陈若合一户口本的妖孽身份都快编排出来了,说什么她是祝融之女玄冥之妹,祝融是火神、玄冥是河神,把陈若合弄了个哭笑不得。

    稍微让陈若合欣慰一些的是,师叔和师妹的婚事倒是已经定了下来,就在明年开春三月。因是同门师叔侄,两人也不想大张旗鼓,纳彩、问名、纳征这些仪式统统都省了,也就是让陈若初先寄住在灌县的人家里,师叔雇顶彩轿将她接上断层崖,这婚事就算成了。陈若合见师妹和师叔高兴,心里也是十分欣喜的,毕竟此事也是她一手撮合而成。不过……不知道陈炽得知这个消息,会不会当场黑化呢?

    应该不会的,他现在在凌府中,就算插翅也杀不出来。十二岁的小男孩,再黑化,破坏力顶多也就是熊孩子级别,还能怎么样?等到他安全度过中二期就好了。师叔娶了师妹,阿寒回来再把云海清的毒解了,自己再风风光光地嫁给云海清,两个人搬到卧龙镇上,从此过着与世无争幸福快乐的生活……想到这里,陈若合咧着嘴都快笑出来了。

    雪霁,午后阳光灿烂得照人的眼。云海清掩着脸从室内走出来时,见陈若合正坐在石阶上傻笑,映着积雪,更显美艳,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问:“何事高兴如斯?”

    陈若合看了他科学怪人一般的脸一眼,微笑道:“雪尽,缘不尽。多好。”

    因得是和云海清厮混久了,她连说话都变得文艺了许多,端的是张口锦绣内心龌龊。云海清揽过她的肩,她便顺从地倚靠着云海清,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