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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住在沧澜县，如果你是男人，你就不可能没听过“添香阁”。
而说起添香阁，每个人都会想到那高不可攀却舞步生莲的蝶恋舞，以及手眼通天却总无一人知道其真实身份的老板。
有人说，这添香阁之所以如此手眼通天，是因为幕后的老板是当朝丞相。更有人说，别说幕后老板，只这蝶恋舞和老板的身份，也觉不简单。
然，传说只是传说，饭后谈资消闲可以，却做不得真。
只是，最近人们谈得最多的，却不是她们，而是添香阁的无琴公子。
那还是在蝶恋舞照例半月一次的堂会上。
说也奇怪，这蝶恋舞平时高傲架子十足，想单点她一个晚上，难度堪比登天，即便是单独见一面，也不是普通男人敢于想象的。
不过，她却有一个习惯：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唱一场堂会。浓墨重彩，亮相人前。只是，隔着远远的戏台。不过票价倒不贵，也算满足了平民男子们能一睹沧澜第一烟花的风采。
不过苏眉自入了添香阁就明白了：蝶恋舞的这些名堂，不过是老板有意设计。高傲架子，是为了体现花魁的身价，让其奇货可居；而惠泽平民的每月堂会，是为了扩大她的知名度，让一帮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平民远远隔着戏台看着，而他们，事后必定会为了炫耀大肆渲染这蝶恋舞的美艳无双……
做青楼这一行，做的其实就是个人心。
男人的心。
却说，那一日，蝶恋舞的堂会如期举行，客座上也依然熙熙攘攘人满为患。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戏台上，杜丽娘为艳丽春光动情吟唱。
戏台下，看客们为曼妙佳人目迷神牵。
一个青衫男子剥着花生，啜着茶，一派悠闲自在。
默数着三二一，估摸时间差不多了，他拿起桌边的毛巾，擦擦手。
“铮”的一声，伴奏的琴弦突然崩断。
场中哗然。
台上的杜丽娘扫一眼琴师，口中却不停，继续唱：“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生生燕语明如剪，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处变不惊，不愧是蝶恋舞！
只可惜，再处变不惊，没有伴曲的唱段，也终究像没有放盐的菜肴，少了点味道。
这时，箫声幽幽响起，合着杜丽娘的节拍，堪堪是一曲《游园惊梦》。
众人看去，却是那青衫男子手执玉萧，伴歌而吹。
歌声婉转，箫音清绝。
一个在台上不疾不徐，一个在台下不紧不慢。
自然得如弹指落花，行云流水。若非亲见，谁也不相信这是一场突发事件。
一段终了，歌止，曲停。
场中寂然无声。
良久，掌声如雷。
台上的杜丽娘微微欠身，给大家道个万福，然后盈盈退下。
青衫男子放下箫，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继续剥花生，丝毫不理会场中所有人望向他的目光。
“哐哐哐”，锣鼓声响起，下一段戏上演。
之后，听说添香阁老板亲自寻访，签下了他为添香阁的乐师。
赐名：无琴公子。
若单是箫技高超，也未必能成为坊间流传的传说。
而这位无琴公子，自然有他其他的本事，而且是令人咋舌的本事！
无琴公子文采绝伦。
他为添香阁的乐妓写了一个系列的新词，共组成《九问》。虽然目前只完成三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和《苍生何辜》，但这三首曲子不到一月便已传遍京城。他下笔恢弘，着墨大气，词里一派壮怀激烈，却又有着心系天下的悲悯。这种词，出现在青楼，不能不说是异数。
无琴公子知阴通阳。
他放言能知过去未来、卜贵贱祸福，常扮成相士为人测字算命。算命的价钱很奇怪，因人而异——公子王孙千两一算，大臣将军百两一算，平民百姓分文不取。算命的规矩更奇怪，有“三不算”：涉及朝廷政务不算，看不顺眼者不算，不想算时不算。
当然，无琴公子之所以为无琴公子，更因为他箫技超绝。
他的窗口每天黄昏时分都有很多鸟儿盘桓不去，因为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吹箫，幽咽哀凉，余音袅袅，不止引得路人停下脚步，也引得鸟儿停下翅膀。
这样一个人，不到两月便足以街知巷闻。不少人去添香阁，竟不为找姑娘，而专为一睹无琴公子的风采。然而，无琴公子偏又不喜见生人，就连为顾骊歌的堂会伴曲，也只在幕后吹箫。隔着厚厚的帘幕，别说真容，连身形都休想看清楚。若座下掌声太热烈，幕布便掀起一角，露出一点青衫，算是答谢。
至于请他写诗或算命，则需要另约。他又是个极端随性之人，虽然你肯出价千金，能不能约上，却还是未知中的未知了。
添香阁里，老板捧着一杯普洱，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欢客，对身边男装打扮的苏眉微笑点头：“果然是好样的，我没看错你。”
是没看错。只这三个月来“无琴公子”的声名，便为添香阁吸引了无数欢客，其价值比蝶恋舞已然输不了多少。
“还是老板的睿智。”苏眉早已学会了低眉顺眼，微笑，“多谢老板肯给我这样的机会。”
“哪里，是你自己确实有本事。我倒真没想到你才华如此！在我这添香阁，倒真是埋没你了。呵呵，那个沈空眠，也是有眼无珠埋没了你了。”老板喟叹。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男装打扮，束发青衫，身形挺拔，却因是女儿之身，独独显出一份独特斯文，犹如……当年的那个人呢。
唔，果然不愧是他的女儿……惊才绝艳，不输其父！
当年，自己也是被这样的绝世才华深深吸引呢。而苏眉的身上，似乎囊括了她父亲与母亲的所有优点。以前身材臃肿倒不觉得，如今清瘦下来，脸盘子和五官身形全都现了轮廓……尤其她那双与她母亲像极了的眼睛，竟是说不出的魅惑勾人！
一想到她的母亲，老板心口就一窒，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嫌恶。
若非她的母亲像如今的沈空眠般有眼无珠，又那般红颜祸水，苏子玉又怎会至此？若当年他选择的是自己，只怕早已过上了诗文相和、神仙难及的好日子！
拨了拨手中的茶杯盖，将杯中的茶叶刮了两刮，老板开口：“苏眉啊，你来这添香阁多久了？”
“四个月零八天。”自养伤时算起，是这么多时日了。
老板心中冷笑了笑：果然度日如年么？竟是每一天数着日子过的。好，很好。那个贱婢的女儿，就该如此报应。
“你可知我这添香阁是什么地方？”老板脸上却是仍旧一副笑容。
苏眉一震，抬头。
没有说话。
“苏眉啊，你听说过来添香阁不卖身的姑娘么？”老板低着头刮着手中的茶杯盖，“即便是蝶恋舞，也是会择人而卖的。”
苏眉知道：所谓的卖艺不卖身，不过是妈妈们为花魁自抬身价，以待待价而沽而已。
“可是，老板曾答应我，只要我能赚来银子，便可以不卖身的。”苏眉抬头挺胸，一字字道。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以前的软包子，对自己在意的都学会了据理力争。
这是她曾经与老板的条件。
当时，也是费尽心机才能哄得老板打下这个赌：只要她不卖身都能赚来比其他姑娘多的钱，便可不卖身。
“是啊。可是你赚来的银子可比不上蝶儿呢。”老板却不抬头，照例看着杯中茶叶。
“可是……”苏眉震惊，“你怎可拿我与蝶姐姐相比？她是添香阁花魁，早已声名在外，被人们誉为沧澜三宝之一……”
“既然知道她是‘姐姐’，就该明白她已赚不了多久的道理。”老板打断她的话，这次抬起了头，却是含笑如春，“苏眉啊，你不卖身都能赚得如此，如果卖身，我相信接替蝶儿指日可待。到时，这添香阁就靠你了。”
“老板！”苏眉痛呼。
“好了，我主意已定，明日便使个花招点破你女儿身份。你先去准备一下。”老板起身，显然已没有再谈的意思，笑眯眯拍拍她的肩膀，“我看好你哦。”
说吧，扬长而去。
只留下苏眉的心，沉到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