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小说网 www.qqxsw.tv，最快更新步步风流 ！
夕阳下，歌楼上，一位女子端着一杯香茗，讲述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秋日晚霞总是格外诗意，透过纱窗映着她白净的脸，更添一抹梦幻的光圈……此刻，她美得似假还真，一如她的前尘。
“小姐，快看，那棵树上有个白袋子在晃哎。”
随着小怜的手势，胡蝶抬头看去，大惊：“哎呀！那哪是什么白袋子在晃？分明是有人在上吊！”她赶紧掏出腰间匕首，用力一掷，白绫应声而断。
她们跑过去察看，上吊的是个白衣年轻人。看面相，倒是个清秀的斯文书生，只是此刻脸已泛紫。
胡蝶伸手探他鼻息，还好尚有呼吸。
掐人中、按胸口……一通折腾后，书生终于转醒：“唉……”醒来第一句，却是深长的叹息。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呀？什么事想不开要来上吊！吓死个人了。”小怜还心有余悸。
书生抬眼看了看她们，又闭上眼，“你们是不会懂的，唉。”
“哎，你这人……”
“小怜！”胡蝶喝住丫环，示意她住口。
小怜撅着嘴，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来多久，书生再度睁眼：“唔……你们还没走？”
“是呀。”胡蝶微笑。
“咦，你们没事可做吗？我都睡了一觉，你们居然还在。”
“你……”小怜一跺脚。这个死书生，我们在这好等，你却兀自美睡。
“是呀。”胡蝶继续望着他笑。
书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笑什么？”
“因为你长得好笑呀。”胡蝶依旧笑眯眯。
“呃……”书生泄了气，“嗯，是有人这么说过。”
“呵呵，逗你玩的。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胡蝶问。
书生别过头，闭眼不答。
“你可知韩信？”看了他一眼，她续道，“他曾被逼从别人胯下钻过，那才受众人耻笑呢。可他忍过来了，之后执掌三军、决胜千里，成为一代名将！”
书生眼皮动了动。
“如果你不知武将，那你可听过苏秦？他在不得志时也曾被乡邻耻笑，甚至连至亲之人，都对他冷嘲热讽。但他也并没有羞愧而死呀，相反，他更下苦功，潜心修改完善自己的主张，终于被各国郡主接纳，配六国相印，荣宠无匹！“
“呵！”书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冷笑，“苏秦可以直面国君、畅谈天下，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此机缘。你道有才华便可达上听？这世道，多的是趋炎附势、媚尊欺卑。官民间更是云泥相隔，官家子弟世代荣华，而普通百姓想闻达诸侯？呵，不过是人们永远不愿醒的春秋大梦而已。”
“怎可说是春秋大梦？起码皇上每三年都会考量人才，不问出身、不管门第！”胡蝶也激动了，她对极端愤世的人很不以为然。
“是吗？那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如此么？”他苦笑，“这届科考，我苦读十年却名落孙山，而袁尚书家不务正业的袁少爷却高中探花！哈，什么不问出生、不管门第！”
“即便如此又如何？十根手指有长短，这世间本就无绝对的公平。骄阳万丈，都有照不到的阴影，何况国家这么大、人这么多，出现一些擅职弄权的事也正常呀。”胡蝶语重心长，“不要去管别人是否偷偷走终南捷径，而要让自己足够强，才华足够耀眼……到那一天，必然会有一条属于你的似锦前程。”
书生望着眼前这个女子，震动了。见过不少女子，却无人有此见识，能说出这等豪言壮语。他开始认真看她：她并不算极美，却有自己独特的味道，尤其眉间的英气让人无法漠视，而嘴角的浅浅笑意又让人暖到心里。这个女子，是谁？
她脸一红，低下头去。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失礼，清咳一声，忙拱手问道：“在下彭程，请问姑娘是？”
“彭程？好名字，鹏程万里……看来令尊令堂对你期待很高呢。”胡蝶抬头莞尔，“我叫胡蝶，胡说八道的胡。这位是我的妹妹，叫小怜，怜香惜玉的怜。”
胡蝶故意开了个小玩笑，调节下气氛。
“是丫环啦。”小怜靠在胡蝶身后吐舌头，补充。
“可是我当你是妹妹呀。”胡蝶回头，认真地对她说，
彭程一笑：“呵呵，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府上所居何地？”
“萍水相逢，何必问出处？”胡蝶淡淡道，“家父只是个私塾先生，祖辈留了点薄产而已，衣食虽不忧，却算不得什么千金。”
“有道理。相逢不问出处，相知莫管前尘！小姐灵台慧心，真想与你浮一大白！”他突然发现，这个女子的言行思想，如一本书，你不翻到下一页永远不知道它写的是什么。他，想读这本书了。
“天色已晚，今日是不行了。他日相逢，再与你共饮吧。”
她居然这样认真答应了，仿佛是答应一件极平常的事。彭程惊喜：“好，一言为定！我就在此处，他日有暇，小姐记得来此一游。”
“嗯。但你不要再做傻事了哦。认真读书吧，三年后，希望你金榜高中。”胡蝶认真地说，“当然，如果你厌倦了读书，那做其他的事也蛮好，就是不要委屈了自己，要活得开开心心的。”
“嗯。”彭程心里一暖，“我会开开心心的。以后，我每天在这棵树下读书。”
也在这棵树下等你。这是他不曾说出口的期待。
夕阳下，他在树底向她挥手作别，晚霞把他染成了金色，如一帧唯美的图，似真还假。
“蝶儿，我高中之后，很快就会回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如果我回来发现你没有把自己照顾好，我会生气哦。”
“嗯，我等你回来，开开心心的。”她微笑，顺手理了理他略微凌乱的头发。
其实，高不高中并不重要，我只希望你平安归来。这是她不曾说出口的爱。
五年前，她在江边送他离开。
五年后，她倚在江边的青楼上，回想与他的从前。
江水兀自东流，一如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和年少时最纯最真的爱恋。
在让你幸福前，我不会碰你。他曾这样说。
树林相遇，她救了他的命，亦活了他的心。三年相知，他爱她如命、如心。那时，他们还年少，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他单纯地发奋读书，想出人头地给她幸福。在让你幸福前，我不会碰你——是他的骄傲，亦是对她最深的爱。
那是他最努力的日子，也是她最快乐的日子。他每日在树下研经读典，从《礼》、《易》、《春》、《秋》，到诸子百家，这三年的时间，他读的书比之前十年加起来还多。甚至，他第一次感到读书是快乐的，因为有那样一个幸福的目标，也因为她偶尔出现的身影。她的家教很严，能来的次数很少，但他们就像两个偷吃的孩子，享受着在一起的每一刻时光，直到……
“程……”熟悉的树下，终于看到熟悉的人影。胡蝶激动得说不出话，唯有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彭程冲上几步，一把将胡蝶搂在怀里：“蝶儿……”话未说完，也已哽咽。
“呜呜呜我好想你……”她伏在他怀里，哭得一塌糊涂，“你坏死了！说很快就回来，可就是不回来，一直不回来，让我等啊等，好久好久，呜呜呜，我讨厌你，讨厌你！”
“对不起，蝶儿，对不起……”他跟着流泪，搂得更紧，“对不起，蝶儿，我是混蛋，混蛋。可我是真的爱你，好爱你……”
“呜呜呜。”她泪如决堤，止都止不住，仿佛要把这半年等待的苦涩全哭出来。
他低头，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泪痕：“我爱你，好爱好爱，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啊，我想要你，只想要你……”
半载离别意，一夕露水情。那一晚，他爱她如妻。
次日清晨，她含笑醒来，伸手去摸身旁的人，才发现他已不在。枕边，是他留的一张短笺：对不起，我是真的爱过你。忘了我，珍重。
晴天霹雳，她愣在当场。
“我查过了，彭程这次得的是榜眼，高中之后，他答应了御史徐大人家的婚事，婚期就在今天。”
心痛难言：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当面问他。”她说。
“我陪你。”拓跋无极拿出一个包袱，“夜行衣都准备好了。
拓跋无极把他挟到她面前时，他还穿着新郎服，脸上透着微醺的醉意。
“是你？”他本以为是土匪，没想到是她，一时间不知该以什么姿态面对。
看到曾经口口声声非自己不娶的人，如今站在面前，却穿着属于另一个女子的新郎服，她湿了双眼：“为什么？”
他转过身去：“是我对不起你。别问了，回家去吧，好好过日子。”
“我问你为什么。”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扳过来，“你说高中就娶我，你已经是榜眼了，为什么现在娶的是别人？金榜题名日，就是我们洞房花烛时，这是你说的。为什么，现在娶的是别人？”
她泪难自禁，却倔强地盯着他，执意要问个“为什么”。
“你不明白的。”他想拂开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劲远比他想象的大。
“去你的不明白！”她第一次对他大叫，“不要拿这个敷衍我！我现在是问你为什么会娶别人？”玉手指处，不容他闪躲。
“好啊，你要理由吗？那我告诉你。”他也烦躁地大吼，“你以为中了榜眼就了不起吗？如果我在朝中无人，还不是被派往穷乡僻壤上任！这样的高中对我而言有什么意义？父母为了我这次赶考，变卖了家产，一心只想我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可我只是一个朝中无人的普通百姓啊！她是四品大臣的女儿，你要我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怎么办？”
她的手松开了。
心，已碎。她懂了，懂了。
“我杀了你！”拓跋无极长剑递出，已架上了他的脖子。
“住手！”
拓跋无极看看她，收剑。
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彭程叹息：“回去吧。是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好好过日子……”
“从此，我们再不相见，再不……相识。”这一次，她没有流泪，只冷冷说出这样的诀别。然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
-——你告诉我怎么办？
——你可以娶我呀。
如果你早点这么问，也许我会这么告诉你。
你可以娶我，因为我的父亲，是护国大将军，一品大员，三世公卿。
相逢不问出处，相知莫管前尘。单纯的你我啊，曾是那么傻。如果当初，我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是不是我们便会携手红尘？
只是，如果那样才能与你携手，我还愿意牵起你的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