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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仇人相见
……她使劲的抱着肩,抱着单薄的自己,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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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郝东来把咬了一半的包子扔回塑料袋，嘴角还挂着黄滋滋的油汁，他用舌头舔净,跳下乒乓球桌，很严肃的盯着王建凯,质问：“不考了？‘年’你也不过了呗？想什么呢！”
王建凯的手里攥着几根炸串儿,他咽下一片麻辣素鸡,也用舌尖扫扫嘴角,笑着说道：“我说我不考高中,又不是期末不考了。”
东来一滞，那好像是很遥远的事。他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又捏起包子咬了口，边嚼边说：“怎么了？你家那俩祖宗能让？”
“不告诉他俩。”王建凯说。
“啊？作死啊你？”
王建凯摇摇头：“不是，你听我说……”他也捏了一个，边吃边说……东来听的忘乎所以，把手上的油花在王建凯身上蹭干净，不但瞠目结舌，还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直等到王建凯说完，他竟咽口吐沫，越发严肃的问：“你决定了？”
“嗯！”王建凯硬邦邦的点头，也跳下乒乓球台。看着东来，说：“你别想多了，我就跟你说这决定，可不是让你跟我一样。”
“操，现在说这个，晚了！”东来一咧嘴，算是笑，牙缝里还有韭菜叶，细细的一绺，显得整个人跟二流子似地。他从书包的夹层里取烟，是顺他舅舅的，硬中华，盒子已经被挤扁。王建凯恼他：“我靠，你藏了多少天？这么抠？”
“抠你妹啊，没喜事儿抽什么中华！”他给了王建凯一支，自己也叼了一支。俩人就那么叼着，都不着急点。
王建凯说：“哦！这是喜事啊！”东来说：“我上学就是为了他俩那点面子，还有我舅。早他妈不想上了。正愁没人做伴！你说是不是喜事儿。”
“我怎么觉得怪对不起你妈的？”王建凯笑道，笑的苦巴巴的。
东来也笑，笑的有一搭没一搭，他说：“没事，我代表我往下八辈儿子孙后代原谅你了。”
王建凯把烟点了，他觉得东来的话一点都不招乐，他若有所思，轻声说：“你姥咋整，不得担心死你。”风大，火机不给力，东来跟他对了火儿，迎着一劲儿一劲儿的北风“嘶”的吸了一大口，又“嘘”的吹出来，他笑着说：“不能，她待见我，不管我干啥，我开心，她就开心。”
又是腊月了。
腊月忙忙叨叨又喜气洋洋，腊月都在置办，腊月虽冷的想骂街，却也暖的想上炕。唐城混子们的腊月是要收纳戾气，搁置恩怨，放下刀枪，准备好好过年的。
唐旺要的赛道，则在刚进腊月门的那天“贯通”了。
韩奕一步弯子也没饶，直接将这条赛道对他的重要性告诉了金贵，金贵中意他的实诚，自然也明白，哄着拉磨，呛着死人的道理，对这头顺毛驴尤其不能拧着来的。
他头点同意，答应跟各处的大哥打招呼。只是提了四个字——东西合一。韩奕当然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他猜金贵对东区定也是觊觎已久，看来自己已经成了两边儿的牌，唐旺跟金贵都想把自己当枪使。他看着金贵若有所思的闭上眼，在摇椅里前后摇摆，不禁冒出个令他自己为之一震的想法。
他打个愣神，旋即收回心思，毕恭毕敬的说 ：“贵哥放心，小韩有分寸。”
此刻已是腊月初二的凌晨，几十台车跃跃欲试，出发点上两台闷着离合的赛车发出急不可耐的呜呜声。唐旺也来了，刚打过招呼，不外是握握手，说些期望合作愉快的客套话。俩人都没提及伍瑶，像是守了约定一般。韩奕坐回车里，车窗是敞开的，空气干燥而冷峭，有尾气的焦浊味道，也有大战当前的血腥气。
宫战一直是怒杀之姿，似呼吹出口气就能点着火。待唐旺走远了，他说：“哥，咱不跟他要人么？”
三年前从机械局大院混出来的浑小子，刚把西区收在囊中，尾巴还没翘起来，气儿还没喘匀和，“事儿”就砸下来。看似是一个又一个意外巧合，却又充满了必然和无奈。韩奕也看着唐旺的身影，看那个圆鼓鼓的剪影消失在车灯交汇出的灿烂汪洋里，他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上面是金贵，金贵上面是太岁，统辖南港十一年，大旗不倒。太岁上面还有卢曾，那是唐城的龙头，是韩奕仰望不及的云端。他只是闯进西区，就如此惨烈，再往上奔会交出什么失去什么？又会得到什么？可如果停下，他跟荀渐的世界就塌了。那天在金贵面前冒出的想法竟又开始盘踞。韩奕呵呵一笑，对宫战说：“不着急。”
这是荀渐在赌场“收钱”的第十六天，说是收钱，其实就是赢。荀渐是想输的，可有时候想输也很难。
内场经理跟豹子汇报，说那小子又赢了两万多，散了不少筹码给兄弟们，大伙都不敢去兑。豹子黑着大脸盘子，说：“兑！”
收课时天已经蒙蒙亮，荀渐穿的单薄，一下班车就被北风呼了个趔趄。他裹紧外套，一溜小跑钻进路边的早餐店，照例是最早的一个。他打着哈欠扔给伙计六块钱，伙计也打着哈欠，找回来三毛。照例是一份小米粥，两个素火烧。伙计揉揉眼，一定觉得他跟自己一样，是起早贪黑奔生活的，就从盆里拨了几根咸菜条，放在他桌上，套近乎的说：“爷们，有啥好营生不，这块儿不挣钱，俺想换换。”
荀渐把粥喝的嗞喽嗞喽响，打量了打量伙计，眯着眼说：“我也想换……”
太阳蹦出云层，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对荀渐来说，亢奋和短暂的休息也结束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结束。
白天比夜晚更迷茫，他没有方向，揣着两张照片开始新一天的搜寻。旅馆、饭店、商铺……荀渐像被揪走了魂魄的行尸，例行公事般面无表情的说着那些僵硬的话——请问你见过她吗？她呢？哦，谢谢……
韩奕跟了他两条街，他都没有发现。期间他坐在路牙子上抽了根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起立后狠狠的碾着那颗烟蒂。韩奕走上去，拍拍他的肩，叫：“荀渐。”
如果不是有了伍瑶的消息，荀渐不会跟韩奕走。
这会儿，宫战把车开的飞快，疾驰在城郊的区间公路上。
荀渐突然说：“我昨天梦见莫晓璐死了。”
韩奕侧侧脸，午后的阳光由车窗照射进来，晃得他看不太清荀渐的脸，只听荀渐接着说：“她不让我看她，头发遮着脸，我去拽她，她躲，我追她，她就跑，然后就从楼顶跳下去了……”
“别瞎想，梦是反的。”韩奕用胳膊肘拐了荀渐下，像要叫醒梦魇里的人，他点了根烟递给他，这次荀渐接了过去，狠劲的嘬了一口，说：“也对，梦是反的……”
韩奕侧身，单肘撑在膝盖上，直直的盯着荀渐，这回看清了，他的脸是灰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胡茬密密匝匝浓黑浓黑的。韩奕无话可说，在他膝头拍了拍，徒自叹出口气。
荀渐却说：“一会儿，我自己进去。”
韩奕听了，却没做声。放眼望向车外。说实话，他不希望荀渐为了女人沾血。出事之初，韩奕就无比积极的配合警方调查，可见对于莫晓璐，韩奕是想借官道了结。其实就算今天，他从唐旺那里得到地址，也没有耽搁的通知了刑警队，此时此刻也肯定有一票人民警察正赶往与他们相同的地址，只不过他一定会早到，他也一定要荀渐亲眼看到伍瑶被条子带走，他想让荀渐死心。
荀渐必须死心，对晓璐死心，对报仇死心。韩奕咬咬牙，捏捏眉心骨，他知道荀渐一定会恨自己，可他更知道，由着荀渐性子的后果比恨跟严重。
于是他说：“警察一会儿就到，这事儿立案了，你不能动伍瑶。”
荀渐一直僵坐，忽然扭头看着韩奕，愤怒的火舌从眼睛里往外窜。荀渐想过无数种见到伍瑶的场景，想撕开她的皮肉看看一个女人的心是不是长成了黑的，他想剁了她，砍了她，甚至也想将一根根的烟屁股摁在她脸上。他眯起眼看韩奕，像看一尊畸形的塑像。然后嘴角一咧，嗤出轻蔑的一声冷笑。
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大片租住区前，宫战停下车。不大会儿功夫知情人赶了过来带路，不停的嘟囔“说好了十天，两个月才来接。你们再晚来几天我赔钱都要把她弄走喽。”
几个人不说话，跟她拐进角落里的房间，开门，昏黑的房间里有一张床，床边生着炉火，却不敌吱呀漏风的门窗泄进来的寒气。
床上的被子里蜷缩着一个人，听到声响，竟一骨碌爬起来，她一边拢着乌蓬蓬的头发，一边哑着嗓子叫：“霞姐？”
“快下来，接你的人来了。”被叫做霞姐的人不无厌恶的看着她。
她下床的时候踉跄着，几乎扑到霞姐身上“你给我，给我，你给我……”伍瑶反复说着这句话，而后就在她身上摸索，对韩奕跟荀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
霞姐不胜其烦的往地上扔了一小包粉，斥道：“辛辛苦苦做的钱，都用来吸这个，脑袋怎么这么笨！”
她眼睛放光，循着那包粉落地的方向扭身扑过去，想要抓起来，哪知一只脚踏了过来。她刚想要打开那条腿，头发猛的被人揪住，她“嗷”的一声尖叫，整个人僵直起来，脸也被扭到了荀渐面前。
四目相对，揪住她头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荀渐由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伍瑶，你还认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