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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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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思青浑身僵冷地孤悬在枝桠之上,触目惊心的一幕过去,面容麻木不见憱色。

    天幕低垂,是刺不透的阴郁与黑暗。雨水不停地拍打单薄的身体,汩汩的血从被擦破皮的掌心内流出,她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知道按照道义,自己应该跳下枝桠,拼尽全力潜回远处,将男人或者他的尸体寻回,一起活着或者将自己的命赔给他。

    可她最终选择了闭上双目,一动也不动地俯抱着枝桠,不愿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昏昏沉沉中,男人脱掉面具后过分好看的容颜始终映在她的脑子里。末了没有完全听清却依稀能从唇口中辨别出的鼓励一直支撑着她坚持不松手。

    直至过了很久很久,暴雨由急转慢,天色由暗转亮,紧闭的北城门轰隆被人打开,一双大手扣住了她的肩头,将她从枝桠拖上了城门高墙,又从高墙抱上了吊桥。

    “小青,醒醒。”耳边低低传来司空煜熟悉的焦急声。

    百里思青吃力地撑开浮肿的眼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却是恍惚道:“他呢?”

    “谁?”司空煜正摸着她冰凉的额头,微微一怔,才后知后觉地醒悟到她所问的是那个戴着面具的陌生男人。

    他摇了摇头道:“洪水来的凶猛突然,东、西、南城门内外皆被大水包围,我千方百计赶到北城门时,就只发现你了一人趴在那根断树上。”

    他将百里思青抱放在吊桥边,然后摘下腰间的水囊递放到她的嘴边,问道:“那个人去了哪里?”

    百里思青注意到身上多了两件厚衣,干咳了一声,连接“咕噜”喝光了囊里的水,才喘着气道:“他救了我…却被水冲走了…”

    司空煜默了默,看向吊桥下沿着城门墙角打捞尸体的士兵,道:“我会派人找到他的尸体。”

    百里思青喝完水后稍微清醒了些。她顺着司空煜的视线看去,下面洪水已退了大半,半空中有尸鹫在低低地盘旋着,在追啄着水面上的浮尸,不时有士兵拿着竹竿挥打它们。

    她想从桥上站起,但小腹和腿脚异常冷痛,试了几次也没能起身。约莫是在水里泡过,又淋着雨趴冻了很久,才会如此。

    司空煜收回俯瞰的目光,立刻小心地将她抱了起来。

    百里思青望着下面被聚捞起的尸首,艰涩问道:“有多少士兵伤亡?”

    司空煜盯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心疼她这么快就恢复的神思,“高总兵他们撤退还算及时,不过仍有两百人受伤,五百人死亡。”

    百里思青垂了垂眼睑,“我在水里的时候,看见尸体从西城门和南城门飘过来,表哥,是你下的令让他们去的吗?”

    司空煜瞬间沉默。

    “赵姐姐呢?”见他不答,百里思青勉强笑了笑,似有细碎的星星揉碎在她的眼睛里,“我怎么没看见她跟着你?”

    她眨眨眼睛,里面零碎的星辉转眼无影无踪,“他们的死与她……没有关系吧?”

    司空煜望着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依然保持沉默,不忍让她心底仅存的侥幸坍塌。

    百里思青挤出来的那丝笑缓缓消失,眼神里读不出是悲凉还哀伤,“洪水的原因有没有查出?”

    “是人为。”司空煜终于开口道:“端木萧原派人毁了暮陵江暗河与护城河之间的水闸。”

    白暮城说什么也不能再落回乌贼国手里,待在此城扎稳脚跟,他定要率军追击乌贼王城。在司空煜的心里百里思青应回盛京继续无忧地生活,不愿她再为这些劳烦,“我已经让人带了马车过来,等水退干净了,我就送你回津门关休养,这儿的局面我会收拾妥当。”

    百里思青摇了摇头,“不,我就留在这里,我要亲眼看到那个人的尸体。”

    排除男人之前种种无可验证的话,她确确实实地欠了他一条命。

    她的坚持令司空煜无可奈何,相劝无用之下,他只能陪着她一刻不放松地盯着各类被捞回的尸首。

    时辰在打捞中逐渐消耗,百里思青翘首望穿了脖子,也没有寻到男人的毫寸尸体。

    日落时,下方的洪水终于退得干干净净,露出被袭击后变得千疮百孔的城池样貌。

    建城是一项非常消耗人力与物力的事情,司空煜和百里思青并不打算将重心放在此上,眼下对他们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安抚后方稳定军心,然后集结兵力进攻涿水。

    百里思青与司空煜一致的心愿便是重创乌贼国,以除后患!

    ……

    月夕节将至,盛京的百姓丝毫不因为边关的战事而消减节日的热情,道路上人头攒动不息,街头街尾竞相采买物品。

    而相较于民间的热情,宫内的氛围则因帝王的抱病淡了许多。

    八月十四日,最新的军报递至崇政殿,靖安帝已无精力亲自翻阅,陈正便一字一句地在御读与他听。

    当他无限欢喜地读出百里思青的消息后,靖安帝难得扯开了嘴角,首次从床榻坐起了身。

    陈正知道他突然晕倒在南书房是急火攻心的缘故,眼下担心的事情解决,心一松懈,精神自然会比之前好转些。

    他连忙准备请太医过来,靖安帝坐了片刻却摆了摆手,慢慢又重新躺了回去。

    过了不一会儿,陈正便听他沉声拟旨将围在司空府的禁卫军的撤回。

    朝中近时因为百里明的入狱而使大皇子一脉的势力大为消减,特殊时期,兰邴怀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便是连慕子衿多日告假也顾不得看查。

    靖安帝不能理朝,除却重要军情之外,朝中大多事宜都交予了百里晓处置,如今监朝的五皇子便成了中流砥柱,一时风头无两。

    此间,他虽未明目张胆结党营私,但还是在暗下更替了不少人员,其中最惹人注意的便是新任吏部左侍郎。

    御史台进呈的折子中曾与靖安帝提谏过,但靖安帝并未多加言语,更未借此敲打斥责百里晓,剥削他的权务。

    靖安帝对此事的放纵令百官揣度五皇子皇位的继承的可能性,因而不少人见闻风向,偏倒在了五皇子旗下。而百里晓在前所未有的权势高涨下,愈加放开了招揽的手脚。

    另一边,西麓山兵营在百里愔的调训下,渐有被掌控的趋势。每日操练的号角声通由山脚无比嘹亮地飘向皇城,还是震慑了不少中立摇摆官员的心。

    朝中争储的局势俨然已摆在了台面上,四皇子与五皇子已成为所有人眼中最终角逐皇位的香饽饽。与此情形下,越王府的偏向便成了至关重要。

    然而,不论百里晓与百里愔如何蠢蠢欲动竞相卖好,上官驰耀始终保持漠不关心的态度。即便百里晓多番暗示请旨擢升上官顼与上官玥的职位,也不为所动。

    二人见无法说动越王府,只得后退一步,又将目光放在了寒王府与慕王府上。

    因着百里思青油盐不进的性子,二人倒是统一地对百里奚寒看重得更多一些。

    撇开靖安帝对皇弟的爱护以外,百里奚寒之于他们最大的影响力莫不在于,燕国苍瑶公主的倾心。

    不少人对于十三王爷与燕国的联姻已看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且不说二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便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足令人叹赞好一对璧人。

    而奉旨招待苍瑶的上官玥乐得将空间尽数抛洒给百里奚寒,不做那插足之人。

    更因为对高阳公主的挂念,越小王爷尤外关注起了津门关的战况,遇到兵部以及熟悉的人便是一场忧心忡忡的唠叨,每日来往越王府的书信光明正大的频繁,倒无法让人深入地进行揣量。

    ……

    白暮城经由洪水一创,以往还算繁闹的边城霎时成了空墟废城。但饶是如此,白日黑夜里,泱军成群结队地驻守巡防,让端木萧原的人马无从再返。

    司空煜回营后,之前那些所谓的通敌卖国的谣言便不攻自破,待听闻少将军被暗算和囚禁后却威武不屈的经历后,泱军的士气也跟着逐渐升高,一时直叫嚣着扬国威、灭乌贼!

    死亡的士兵已被妥善安葬,抚恤的银两已经通由名单递往他们的家乡,受伤的士兵也已被安排休养,百里思青特令靖安帝拨给她随行的御医为他们好生治疗。

    转眼便是八月十五,月朗星稀,处处一片寂静之色。

    百里思青见惯了盛京的圆月与热闹,还是第一次在边关过中秋节。

    银月高挂在低垂的夜幕上,人仿佛触手可及。悠扬的笛声回荡在空旷的城墙,平添了一抹思乡之情。

    百里思青换回了一身军服,没有找到男人的尸首,她情愿认为他尚且活在人间。

    男人那件黑色外衣被她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营帐里,等着有朝一日再见,将它归还原主。

    司空煜与她并排坐在空地上,望着她消瘦后愈显大而明亮的眼睛,感慨道:“好些年没有与你一起过过中秋了,还真是怀念啊!”

    百里思青“嗯”了一声,轻声道:“我也非常怀念。”

    司空煜勾了勾唇,“每回你都不肯安分地待在皇宫里过节,为此皇上姑丈不知说了你多少次,你却从来都不听。”

    见百里思青淡淡一笑,他别开眼睛,仰望头顶的月亮道:“那个时候,我们都还小,每逢中秋节,寒王爷总会领着我们几个孩子一起去玩,去城东边吃湘江楼的月饼边看花灯,然后去城南的落玉湖放河灯…”

    百里思青也回忆起了那番璀璨明丽的盛景,捻了一颗石子在手上抛了抛,“是啊!很美呢!”

    司空煜偏头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知道是哪个神明说过,谁的河灯漂得最远,谁的心愿就能达成,你便与上官玥卯足了劲竞争,到最后将一众人的河灯全部给弄翻了。”

    他顿了一下,暗声道:“或许就因为如此,许的心愿才全部落空了吧。”

    风轻柔地吹拂在脸上,他的手掌变得很宽大,百里思青一声不吭地被他揉着脑袋,享受着阔别很久的温馨。

    司空煜却只揉了两下就放开了胳膊,转而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小姑娘,她最爱英勇无畏的将军,所以,我从小就立志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然后披着铠甲,骑着战马,威风凛凛地回到她的身旁。”

    百里思青一愣,抛起的那块石头没人接,瞬间掉落在了身侧。

    夜雾朦胧地漂浮着,他的声音也如夜雾捕捉不住,“可是,如果我知道那个小姑娘最终会选择嫁给别人,我宁愿卧病床上,也绝不会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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