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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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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夜节。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

    宝马香车,灯火扶摇,衣香鬓影,佳偶相携相伴,总归是如常景色。

    浮桥之下莲花灯盏盏,星星火火,明晰朦胧。与人踏过勾玉桥,我手心微湿,颔着首,放慢脚步。余光却见身旁人紧抿唇瓣,眉眼之间轻微夷愉。

    “你伤方好没多久,如今天并非温和,为何非要出来?”我环着晏千山的手问。

    晏千山望着我,静默良久,他漆黑的眸子晕染上了点点灯火,比之平素颇为生动。而他张口欲言,却又是将话吞回了腹中,过了一会又是提气开口说:“今晚月色极好。”

    我眼角抽动,也懒得去拆穿他这蹩脚的谎话。

    “听闻天一阁今日有卖芝雪团。”我望着这轮月道。

    晏千山踢了一脚路面的石子,“给你买来也不是不可。”

    “哦。”我踩下他方才踢的石子,乜了他一眼。

    晏千山见我望他,便愤愤然道:“这阿三人影都不见半个。”

    我笑着应声坐下,他既然有这个打算,那边让他快去快回。

    过了小半个时辰,晏千山还未回来,而我身后传来一句熟悉的声音,令我不禁恍惚,蓦然回头。

    “阿禾。”楼奕浅笑,一身缥青,素雅亲和。

    我显然是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这几日终于得了空闲,于是想来鄄都看看二哥。”他谦和一笑,我却是哑然。

    “你……”楼奕怎么知道师父在湶州?沉下心来思了片刻恍然明了,一切又怎瞒得过他呢?吸了一口气道,“他同晏老爷日日下盲棋,兴致高得很。”

    他浅笑,而问我一句:“近来可好?”

    我闻声一愣,见楼奕眼角露出一丝乏意,想来他定是政事操劳,以至如此。

    “她自然极好。”哪料晏千山不知何时从浮桥走下,手中提着一盒笼芝雪团,不容置喙地替我答道。

    楼奕见此哈哈笑了两声,晏千山将他买来的芝雪团递在我手上。

    我笑着说:“既然来了,那就一起尝一尝罢。”

    晏千山望了我一眼,道:“我不吃甜的。”而我见他眼色深黑,面露不喜之色愈发浓重,笑着想到他吃糖葫芦以及糖藕时分明大快朵颐。

    楼奕自然不计较,哪知又从他后头冒出一个姑娘,咯咯而笑,道:“我可喜欢吃甜食。”

    我霍然一瞧,发觉原是阿布拉,她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亦是赞不绝口。

    想起阿布拉倒是做了一手好菜,便是邀她同楼奕在我们府里头住下,楼奕望了一眼小山却是推辞说不用,弄得晏千山竟是有小小的得意。

    我深以为这并非待客之道,便是私下冷了面色。

    夜深回府,我困意上涌,因而先睡了,自始至终未同晏千山多言一句。可睡到半夜却发觉身边被子根本未动过,晏千山这小子竟是还未上榻睡。

    我披了外衣点了灯笼,到外头去寻他,却在庭院中瞅见了他。墙边桃树下阿三眯着眼靠着几乎睡过去。晏千山不发一言,兀自取了酒喝。

    六年前他负伤极重,一年前他又增新伤,如今又是这么一副做派,半分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他眼底一片浑浊,双颊酡红,一身靛色同夜之浓稠混在了一起。

    我放下灯笼,伸手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竟是烫得惊人。

    而他神智似是不清,口里喃喃地说了好些话,又是将我的手摘下,反扣住,望入我的眼中一片莫名的凝重之色。

    被晏千山望得我不知所措,腾出另一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背,让他快起来。

    他却是恍若未闻,一脸固执地望着我。

    “小山?”我又唤了他一句。

    “谢禾。”他唇瓣干涩。

    他同我相似,因而也不愿开口示弱。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还这般胡来,大抵不过是软不下口认错。

    “时至今日我还是落于人后。”他又灌了一口酒,我连忙按下酒盅。

    “何处落了后?”我故作不知,私以为他能自寻短处,继而改之。

    “我不说。”他抿紧了嘴,竟是露出了个甜腻的笑来。

    我被他惊吓到,以为他脑子烧了个糊涂,连忙唤了阿三,可手被晏千山拉住,害的我举步维艰,于是开了嗓子吼阿三。可那他睡得和死猪一般,雷打不动。

    于是拾起石桌上的小酒杯,便往阿三那处扔去。

    阿三冷不防被砸到,一个哆嗦跳了起来,嘴里嚷嚷:“阿三没命了!少爷!”抬头却见我虎视眈眈。

    浑身一抖,连忙凑近,帮我将晏千山撑了起来。

    “小夫子啊……”阿三扶着他家少爷,低着头对我嘀咕。

    “啊?”我撇了头正欲问他何事。

    哪料阿三又遭了晏千山训斥:“不合礼数!”

    阿三单手捂住了耳朵,被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得不敢多言。

    终于扶回了房中,晏千山沾床就睡。

    阿三却是闷闷,一脸委屈。

    “你方才是有何事要说?”我替晏千山脱了靴子,回头问他。

    “少夫人,少爷嘴笨。因而时常讨你不欢心,他从前有话就说,如今倒像是个闷葫芦。”

    阿三的嘴也笨,说的话更笨。

    不过晏千山却是如此,怕是从前被我斥惯了,而今满腹的心事不说以为这方是一番成长。在我心底,晏千山还是那个唤我夫子,逞强自恃的小山。

    睡意有些消散,坐在床沿上瞅着晏千山这张素白的脸,却是紧抿着眉头,面露不安。

    我褪了鞋子,拉下了帘子,躺进了被子,被晏千山一胳膊梏住了手脚。

    “喂,小山?”我呵气,雾气喷到了他面上。

    他蓦地睁了眼,眼睫划过我的面,令我吓了一跳。

    “我并非只会提刀舞剑。”他憋了半晌终于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你还会什么?”我定定地望着他,压制着自己面色无澜。

    “还会……”他酒气冲天,细细一看,脸上淡红色的小斑又是冒出了几点,晏千山咬着牙,一脸不服气的模样,“我还会护你周全。”

    “怎么护我周全?”我卯足了劲问他。

    晏千山忽的凑近,“此后我定不会不让你同那楼奕温衍说半句话。”将我搂在他怀里。

    我一时脑中一空,没品味出晏千山话中之意,欲抬头瞅他,只见他一脸玩味的笑意,面露戏谑。

    “晏千山,你也不是三岁的小崽子了。”我推了他一把,自己撑一把枕头,坐了起来,“怎的还这般蛮不讲理?”

    “唔,我素来蛮不讲理。”晏千山又将我扯回被褥当中。

    “你喝酒撒泼弄得冒了红疹,还理直气壮?”我撇嘴。

    “不过是几粒红疹,”晏千山谑意更浓,“小山舍命陪夫子。”

    我默了声没理他。

    而晏千山以为我生了气,亦是缄了口。

    翌日他便是请了楼奕与阿布拉来我们此处的新府邸做客,叫来了一桌的筵席,随后又陪他们去泛舟游湖登山,令阿三表面上忙的不亦乐乎,实则叫苦不迭。

    晏千山则是一直进退得当,恭敬有礼,令阿布拉刮目相待。

    饶是我也觉得他这幅模样虽说挑不出刺儿来,却是让我浑身不自在。

    而我方才亦是不小心撞见了楼奕与晏千山二人小有争执,晏千山依旧是不容不让,我没细细听,阿布拉便是拉我去逛了集市。

    如今阿布拉满面春风,好不得意,想来是对阿奕胜券在握,自然也对我消了怨气。

    几天功夫下来,终于招待完毕,好不容易送走了二人,晏千山舒了一口气,小小地瞅了我一眼,而我窦生狐疑,稍稍打量了他一番。晏千山似是受了挫,便是回了屋看起了武衙里送上来的奏报与文书。

    我见他如此,便是泡了壶花茶给他送过去。

    晏千山见我来起初捏着狼毫,蘸着墨水写批注,装作一副目不转睛的模样,后来坐的时间久了,我亦是取了一本册子一道看起来,他竟是再未抬起头来瞥过我一眼,又是取了兵法自顾自地翻阅了起来。

    我本是有话要问他,可自己不知怎地日益泛起了困来,这下看了方才几页,便是昏昏欲睡,竟是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天亮醒了之后,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而晏千山正系着腰带,正着衣装,双手扣着颈口的扣子。

    我唤了他一声,他蓦然回身,俯着背,他的月白色的内襟,以及他露出的锁骨与素白的肌理,令我一览无余。

    “你作什么?”我的目光越过他,望见桌上用信封与用锦带捆扎好的一叠兵书,心中有所推测,却迟迟不敢下定论。

    “辞官。”晏千山大咧咧地回答,似是毫不在意。

    “身在朝堂,哪能由着性子。”我劝他。

    谁知他错解我的意思,道:“不能由着性子,遂我颇受拘束,且此后并无戎马倥傯,铸甲销戈,我还作些什么。”

    我晓得这是他原由之一,并不完全如此,拉住他的袖子并不让他走。

    “谢禾你是想温存一番?”

    我兀的红了脸,心想他这插科打诨竟是用在了我身上,“昨日我听见阿奕说又有调令下来,定是你的,是不是?”

    晏千山闻了“阿奕”二字皱了眉头,小小地哼了一声:“就知道遇上他准没好事。”

    “别胡说话。”我攥紧了他的袖子,反倒被他一拳头握住,“是不是圣上要调你去沧州?”

    晏千山见瞒不过,便坦白说:“不止沧州,一共五处,且路途皆为遥远。”

    “上次也不说一声就拒了都司的位置,今又是重蹈覆辙,圣谕怎能一再违逆?若不是阿奕宽厚,你这般以下犯上,头都不够砍了。”

    “谢禾你自己亦是有渎圣明,哪能直唤圣上之名。”小山干脆又躺到了床榻之上。

    “哦,”我揍了他一拳,道,“且不说这个,辞官一事做不得。”

    “我若不担这武职,也大有去处,谢禾你尽管放心。”

    “我并非忧心这个,晓得你实为不容易,京中待了方才三月余,则是训兵有素,大家皆看在眼里,倘若这次亦是轻轻易易辞了官,便是荒废了你一派心血。”

    我算是摸透了晏千山的心理,从前那非得从京城回鄄都是不愿让我同楼奕有正面接触,如今他分明磨刀霍霍,蠢蠢欲动有些跃跃欲试,却是顾忌我的感受,见我从前几番说要照顾爹娘,便以为我铁了心呆在鄄都,或是以为他在我心头无足轻重,因而随意他去留,倒比不上楼奕于我之重了。

    我该怎么说楼奕与我之间早就云淡风轻了,晏千山这般死脑筋糊涂的人却是执拗不放。

    “你希望我去?舍得我走?毫不在意?”晏千山似是不敢相信。

    “不在意。”我径直说了个明白。

    晏千山眼色一黯,赫然似黑曜石蒙了尘,面色霎时变得有些颓然清淡,起了身,挺了脊梁,背过我将衣扣扣好。

    我却是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摘了脖子上的金芍药,放在手心,环住他的肩,腆着脸,羞赧地道了一句:“千山所至,禾之所处。”

    而晏千山沉溺在自己的萧索情绪中还未自拔,低着嗓子,张了张唇问我道:“何之所处?谢禾你果然不愿去,那待在鄄都也罢。”

    “你他娘我谁说不愿去了,我都说你去哪我去哪,听不懂还让我重新说一遍,我羞不羞!”

    “啊?”晏千山装傻充愣,“我是听不懂,小夫子请说。”

    “听不懂就抄《诗经》十遍!”

    “小夫子所指之意是《关雎》呢,还是《蒹葭》?”

    “是《硕鼠》。”是你这只得了便宜还卖乖贪得无厌的硕鼠!

    “谢禾你莫要嘴硬,我说了不下百边我欢喜你,你一句都不曾对我说过。”晏千山扣住我的手指,将我按压在榻上,他单膝着了床,“你说一句会归西?”

    我严肃而认真地点了点头,“会。”

    晏千山嘴角的笑容霎时裂了,变得促狭,我见此乐极,还未做出洋洋得意的胜者姿势却被他一股脑地吻上。

    完。